迫遷下的井上人語

屯門是香港西北部最大的新市鎮,不少土地都是填海得來。不過濟哥(音:擠)說,他小時後由家裡出門口,沿符禮修路走落青山道,就已經是海邊。

「甚麼置樂花園、安定邨、友愛邨,以前全部都是海。」五十來歲的濟哥,家在屯門井上村(井頭上村)。自出世起,一直都在井上村生活:「我真的是在井上村出世,不是在醫院。當年我媽生我時,都是在附近找執媽(穩婆)接生……所謂的執媽,都是對生仔比較有經驗的婦人。」

井上村的大家庭

濟哥同輩一共五兄弟姊妹,全部仍居住在井上村,何止過年,平日食飯都已經廿人一枱。廚房跟很多鄉村一樣,依然用柴火煲湯,廚房外也有完整的柴櫃,除了一般柴枝,也見荔枝木的蹤影,外間常以荔枝木燒鵝,一來燒起會有荔枝香,二來質地堅硬,耐燒。

「以前會種些生果,桃、番石榴、蕉、荔枝龍頭黃皮,這都是正常的生果,收成的時候,鄰居都是重這些的,個個摘埋摘埋夠一車,就叫輛貨車車出油麻地果欄賣,就這樣維生。養豬、養牛、養雞這樣。」棄養之後,濟哥始終維繫著家園的農業建設,既搞管耕種菜,又養了幾隻羊,一雄一雌,生了兩隻小羊,一家羊也在井上村安居樂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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濟哥的小羊

不過,無論人羊,安居樂業似乎卻非永久。政府早前公佈,打算將井上村(南)發展四棟公屋家一間小學。常常聽到有人說政府土地收回起樓很合理,寮屋戶數十年無交租,應該要讓路。不過事實上,現時井上村不少村民,當年都獲政府批出官地租用牌照,合法地在上面起耕寮、家園和開田,村民是得到政府許可,還要每年繳牌費地租才可以使用土地:「我父親的年代,理民府(新界的行政機關)久不久就上來叫村民買地,初起初是一毫半子一呎,按量照度。我爸說,不買了,一年才交十幾元地租,買來做甚麼?久不久又來,減價了,一毫子一呎買不買?後來我父親都說不買,一路居住到現在。」

山邊聚落的前世今生

如果追溯新界發展的歷史,其實早在20-30年代,當年政府已經默許沒有自己土地的人在山邊、墟鎮邊沿土地開荒,至50-60年代大量難民來港,政府也鼓勵懂耕種的人自力更新,也提供食物。於是就大舉向非原居民出租政府土地,很多的位置都在斜坡或偏遠地區,承租土地之後,村民要先請打石佬開山、自行打井、開田、建屋。無論是橫洲、乾坑、丹桂村、還有井上村,都聽過相近的故事。

這類鄉村聚落跟我們慣常認知的「村」有少許不同,一般都是依山而建、綠化比例更高,通常亦都不會太密集。這些聚落在政府劃設郊野公園時,被視為市鎮與郊野公園之間的緩衝,而這些緩衝在90年代初《城市規劃條例》延伸到鄉郊後,被確認為「綠化地帶」;如果要問綠化帶上為何會有人居住,那正正是因為這些聚落,比綠化地帶更早出現,而分區規劃大綱圖中,也容許農業及耕寮作為綠化地帶的一種常設用途。

自從2012年梁振英政府上台後,改劃多幅綠化地帶作為住宅,這項政策被今屆政府繼續採納,不少綠化地帶上的鄉村聚落,例如橫洲、大埔馬窩、元朗丹桂村,就面臨著拆遷的命運。根據政府的文件顯示,井上村有大約90個構築物,全部都位於政府土地上面。而居住的村民,既有住在井上村幾代人,也有從井頭村其他地方被迫遷過來的村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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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度迫遷不離井頭村

「最高的那棵樹,就是我父親死去的時候,拿來這裡種的。代理我父親的感覺還在,那棵鐵樹也是,我父親走的時候拿過來種,這一棵也是。你見到它,就見到我爸爸的精神還在,我爸爸是耕田的,他在井頭中村149號B種了幾百棵黃皮……」

「本來在井頭中村194B,後來政府拆屋,我爸爸搬了去井頭下村29號A,但又說要拆,我爸爸又搬來了這裡,其實我也是出生於井頭村。」

根據屯門鄉事委員會的資料,井頭村本來南接三聖村、北接虎地上村,即是大約是今天的嶺南大學。由於幅員廣大,分為上、中、下三村,屬非原居民雜姓村。部分井頭村早已煙沒在都市發展之中,1979年,井頭村被港府收地,只撥出一幅山坡上的土地,讓井頭村村民自行開墾耕種,補償金額也不足,後來鄉議局時任主席劉皇發為村民爭取更高的賠償費,又出錢替村民開山造田,資助村民搬遷費,井頭下村的新村被命名為「頌皇台」,以紀念發叔的恩情。

而部分村民就遷到近新墟的井頭中村,以及本文的主角井頭上村。井頭上村本身也分了井頭上村南、井頭上村北,後者是「鄉師自然學校」的所在地,前者就是今次受拆遷影響的位置。井頭上村南由一條名為「符禮修路」貫穿全村,所以井頭上村南又會被簡稱、識別為「井上村(符禮修路)」。

符禮修路,聽起來不像成語。符禮修其實是指Norman Burgess Fraser,曾為新界高級警司、警務處偵緝處長,後來被委任為元朗理民官。當年符禮修決定修建井上村路,所以就被命名符禮修路。題外話,後來成為布政司的鍾逸傑1962年出任元朗理民官時,正正是接符禮修的棒;而喜愛足球、曾任警察足球隊教練的符禮修也出任了元朗體育會會長,並在1964年至1965年任香港足球總會主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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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m哥

會說話的花草樹木

Sam哥經歷井頭下村的清拆,遷居到井頭上村,誰知家園再一次在今次的改劃發展被清拆,跟很多村民一樣,幾代人的心血和回憶、種出來紀念父親的樹,可能長埋高樓之下。

「如果我們村民來說,有些住了幾十年,我出生就住到現在。我的回憶五十幾歲全都沒有了,即使給我一間屋幾十年的回憶也是沒有了、村民的感情搬屋之後(也沒有了)。你知道公屋,關上門就要自己顧自己,不同現在可以看看陽光,其實你看看那些草、花、木瓜樹都是有生命的。陽光在哪裡,就在哪裡生長;你有幾料理它們,就有幾強壯,你不淋肥料不打理,野草亂生,生命就可能不會成長。樹樹木木都會說話,每樣東西都有生命。」

「我們井上村的村民不是自私的人,你說要起2700間公屋,起學校培養小朋友,是可以的。但香港其實還有很多地方可以發展,很多空置的地方,為甚麼不先把它興建?不是沒有的,這裡很多生態環境、村民的回憶,拆了村想起2700間公屋,其實很多地方可以起萬幾二萬間公屋,為甚麼不先發展那些、一定要先發展這邊?」

這項改劃將會聯同屯門區內另外16個修訂,提交上城規會審議,未來屯門區將可能增加超過一萬個公營房屋單位。不少地區人士都擔心,未來將會進一步令區內的交通、社區設施無法負荷。另一方面,早前橫洲公屋項目因為平整土地需要用24億,令每個單位平均成本達60萬引起爭議。今次井上村公屋的收地範圍裡面,接近1/3土地都是用作斜坡防護及鞏固,令人擔心今次項目的成本同樣高昂。

市民如果對這17個修訂有意見,需要在1月3日前向城規會提交申述。村民現時正忙於尋找更多反對理據,希望可以留住這條古老的山邊鄉村。